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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又说起家主,奴叔,以及前院里的人。

雀儿过耳不忘,小鱼许多话都有废话嫌疑,但雀儿仍听得极其认真。

窗内小鱼咕咕噜噜冒泡般说话不停,雀儿万分安静,倒是窗外经过的夜莺发出短促鸣叫。

夜莺掠过灯火高悬的仙台宫,经过一座已空空如也的无灯静院。

白日里尚在此处的明丹,此刻已身在绣衣狱中,连日雨水使牢房墙壁上渗出潮湿痕迹,形如扭曲人影。

明丹缩在墙角,神情怔怔惶惶,看着那“人影”,喃喃追问:“烛娘……是你让我来这里的,你将我害成这样……你果然待我没有真心,是不是?”

洇湿的墙壁不会答话,她哭着抓起一把茅草砸去:“你不敢回答,那就是了!”

经过牢房外的狱卒摇摇头,又经过一间牢室,传出男人逐渐癫狂的笑声,其听到脚步声,扑到牢门处,拍打铁栏,口中喊着要见叔父,遭来狱卒严厉威吓。

另有一间单独关押重犯的牢房里,梁王瘫靠而坐,手缚镣铐,垂首闭眼,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

直到牢门被打开,一道少年人的声音响起:“都退下,我要与王叔单独叙话。”

引路的绣衣卫退去,换作邓护把守。

梁王睁开眼,看着出现在牢房中的夺目少年,却是开口道:“好小子,你替你父皇办起事来,未免太过于尽心……”

他所说自然是指捉拿他这件事,刘岐没急着接话,竟听他问:“小子,你当真不知道、不明白吗?”

四目相对,刘岐缓声道:“王叔,我知道。”

梁王眼瞳微凝,定定看着身形挺括的玄衣少年,忽而无声一笑,道:“的确是个好小子……成王败寇,王叔不惧死,也从不是输不起的人,你我各为其事,各凭本领,但你倘若心中明白,那你与王叔也算是殊途同归……既如此,王叔也不怪罪你了。”

话到最后,竟已有些至亲长辈的怜悯,又夹带一丝同类的共鸣。

刘岐看着那双浮现一点泪光的眼。

幼时就常听人说,这位王叔少年时便提刀纵马,威风八面,说话做事勇毅坦荡。

眼前之人虽身体残缺,但此一刻仿佛往昔再现,故人归位,让他得以窥见一丝从前之勇。

目光交汇间已抛开今次立场对错,试探之言在此时全无必要,刘岐道:“所以当年与匈奴往来密信,并非出自王叔之手。”

梁王慢慢摇头:“你既来此处亲自见我,便说明你并没有查出我有任何嫌疑。”

当年赤阳去到梁国,将他的神智唤醒六成,而近日遭过一场大变,挨过一遭大刑,躯体与神智如被火焚过,另有两成神智在此间被烧醒。

他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清明:“我与凌轲皆曾是武将,我欣赏他,敬重他。他出事那年,我尚不曾生出今时之念。”

说到这里,梁王带些讽刺:“你母亲和舅父皆曾受你父皇教导习字,论起仿照你舅父的字迹,没人会比你父皇更得心应手,此事从始至终未必不是他亲手蓄谋,所以你才迟迟查不到其他人。”

刘岐不置可否。

他并非没想到这个可能,但当年出事时,他也身在京中,观皇帝前后诸般反应,他心中并无明晰答案,执着追查伪造密信之人,是不想放过任何有可能存在的仇人。

“你这贼小子,只听我说,自己却轻易不开口……也太小心了些。”梁王低声喃喃:“这样也好,活着不是易事。”

“你帮王叔一个忙吧。”梁王抬起眼睛,如倾诉某种执念:“我要见你父皇,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他口中有言,心中有怨,这一面非见不可。

可皇帝迟迟不肯相见,而他受刑之下,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梁王看着半隐在昏暗里的少年:“思退,王叔不会让你白白帮这个忙的。”

刘岐:“王叔,我今次此行,正是为了帮您达成此愿。”

梁王一怔后,恍然笑出声来,眼中渐现出真切的欣赏,寄托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厚望。

凌家所生的这两个皇子,他都很有印象,这思退小儿年幼时,他虽已是残疾之态,但他眼睛没瞎,看得出这小儿本也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勇将,此刻却浸在这苦海里……而这又是谁人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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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王瘫跪大殿御阶前,仰头看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靠坐龙案后的帝王一身玄朱龙袍,未佩冠冕,一览无余的蜡黄面孔被周围的金铜器物映上一层金光,如同刷着沉暗金漆的苍龙旧像。

那具有老龙之相的帝王望着阶下的亲弟,眼中悲多过怒:“夷明恨朕咒朕,朕知晓后,纵有百般怒气,却尚且可以理解,当初是朕为了拉拢人心,让她嫁给她不喜欢的驸马,也是朕知晓她杀了驸马之后为息事宁人、保全体面,逼迫她出家为女冠思过,用以安抚驸马家中讨要说法的亲眷……”

“可是刘符啊刘符,你与朕是唯一同母兄弟,你我幼时一同打架,长大后一同打仗,不知共经过多少生死,无论对内对外,一直是并肩对敌!你为朕甚至可豁出命去,朕也怜你重你感激你,将梁国给你,将铸币权也一并给你……朕待夷明有愧,但试问从未亏欠你疑心你,可为何到头来就连你也要背叛朕?!”

迟迟不见是迟迟不愿不敢相见,不想亲眼撕开这以真情为血肉的巨大伤口。

梁王闭了闭眼,眼角有一丝泪痕溢出。

皇帝的质问再次压下来:“口口声声要见朕,你听信妖道蛊惑,做下这样可耻糊涂的错事,你究竟还有何颜面吵着见朕!”

“皇兄啊……”梁王睁开泪眼,忍耐着道:“只因我心里苦,太苦……乃至我认为此次败露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也终于能将心里的苦拿出来说一说了,若不许我将它倒出来与皇兄听,我死难瞑目。”

听着这不再结巴磕绊的久违流畅话语,皇帝慢慢点头再点头,亦在压制情绪:“好,好,朕今日许你说,你说来朕听……朕要好好听一听,你究竟有怎样滔天苦衷。”

得此言,梁王手缚锁链,依旧坚持艰难伏身叩拜,直起上身后,咬牙含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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