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竟是朕的国师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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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谓滔天苦衷,却并非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缘由,它甚至寻常到人人都能体会。
梁王含泪先问:“敢问皇兄,是从何时开始有了求长生的念头?”
皇帝不答,梁王已自行道:“是从皇兄体衰不支,病痛缠身开始。”
“皇兄只是被寻常病疾所扰,便惶急不安,不得平静,乃至躁虑多疑,性情大变……”梁王抬起缚着锁链的手,看着瘫软双腿:“那我呢?我又该是怎样心境?”
“仙师将我寻到,医好了我的神智,我便从此再不得安宁……我从前是在军营里马背上过日子的,现下却要连出恭都要被人搬着、抬着!”
梁王含泪的眼如一双被关在笼中的绝望兽目:“身体坏了,威名不在,胆量也跟着烂了,就好似有数不清的碎骨头扎破了胆,胆汁淌得满肚子都是,苦得人简直活不下去!”
皇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抿紧了微颤的嘴角。
“皇兄是知道我的,我从前哪里哭过几回?可自从清醒之后,我这个废物……却是夜夜哭了又哭!”梁王咬牙道:“所以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替皇兄挡下那乱石了!”
皇帝紧紧攥着骨节发白的手。
“但那时我仍只认为是自己脆弱不堪,纵有悔意,却不曾怨过皇兄……因为我历来敬爱皇兄,幼时打架,都是皇兄护着我,家中缺粮,皇兄总也要先给我吃!”
梁王尾音哽咽,泪水大颗滚过脸颊:“我都记着!我一心爱重效忠兄长,所以为兄长拼命杀敌,向来心甘情愿!”
“朕却也不曾亏待你!”皇帝开口,声音沙哑悲愤:“朕知道你苦,朕如何会不知道,所以朕给你梁国,给你其他诸侯王都没有的权力……”
“是给了!但我一身残废,又有何用!”梁王打断君王的话:“正因我是个残废,皇兄知道我没有威胁,才敢给我这些!可我死了之后呢?到时皇兄会不会疑心我的儿女不够忠心!皇兄所谓的慷慨,只怕到头来反要让我的后人不得好死!”
梁王一字一顿道:“此事并非没有先例,东西是皇兄亲手给的,可皇兄给了出去,却又要疑又要怕!”
皇帝脸色沉极,伸手指向御阶下方:“刘符,你……”
梁王也拖着锁链指向上方:“仙师说得对,我刘符才是天命所归!”
皇帝愤恨摇头:“你被祸国妖邪利用蒙蔽,实在糊涂愚蠢至极,这样的话竟也去信……”
“我不得不信。”梁王目色咄咄:“若我当初不曾将皇兄救下,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只此一念之差,便叫我从一国天子变作了一具废人!”
皇帝只觉得荒诞:“所以你就听信妖道之言,勾结夷明设下邪阵,窃取什么龙运,妄想天命归身,就算自己的残疾不能无药而愈、夺不走这皇位,也要替你的儿子们谋算……”
“你为此不择手段,残害不知多少无辜孩童。”皇帝眼底是巨大的失望:“从前你最是护短爱惜本家人,可你如今却连纯儿都杀,他才几岁……”
“陛下杀亲子!!”梁王猛然将声音提高至最大,脖颈青筋绷现,挺直了上半身。
除了暗卫再无其他人的空荡殿内霎时一静。
“陛下有什么资格待我痛心疾首?”梁王:“起先我再苦再悔,一年又一年地暗自煎熬,却从未想过记恨兄长,我原想着哪日熬不下去,一死了之便罢!”
“可偏偏我听到长安传来陛下杀子的消息……你杀了思变,杀了凌家姐弟!”
更加巨大的失望从梁王眼底涌出,那几乎是生理性的、近乎呕吐般倾倒而出的失望,他目睹了一个面目全非的皇兄,就如同第一次杀敌后见到血淋淋的残肢一般惊悚到作呕。
若他是其他人便也罢了,可他给皇兄的实在太多了,比命都要重——而让他情愿付出的是那个值得他敬重的皇兄,如若不然,纯粹的悔意势必要变作不甘与悔恨。
他舍弃一切,拼命救下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
多年的煎熬痛苦顿时有了正当的出口……他有恨,他有悔,他不甘,他不服。
“是皇兄先变了,是皇兄背叛昔日承诺情谊在先,我只是要为我昔日给出的东西讨一个公道!”
梁王满面不齿:“你做出德不配位之事,自然也不配再得到我刘符的效忠敬重!”
皇帝不可遏止地瞪大眼睛,久久未能眨动,此刻随着颤颤眨眼,终于能够开口说话:“胡言乱语……是他们背叛朕在先,此事却反倒成了你背叛朕的借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背叛者何人,陛下心中清楚!”梁王脊背挺直,泪光如刀光:“凌轲若果真勾结匈奴不顾天下百姓,那他当日为何不反?为何要断臂求见!”
“陛下是当真不懂,还是不敢承认!”
“你住口!”皇帝猛然拍案起身,脸色沉到极致,他绕过龙案,怒声质问:“你丧心病狂,疯痴愚昧,颠倒黑白……朕问你,昨晚你与思退都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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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忽然笑了出来,知父莫若子啊,儿子知道当父亲的心虚,所以去见他,所以借此让当父亲的同意见他。
“自然是实话实说。”梁王看向皇帝阴沉的脸:“他疑心伪造凌轲通敌密信的人是我,我好意提醒他,凌轲曾随陛下习字,论起仿造凌轲字迹,自然是陛下最擅长。”
皇帝咬牙:“你谋逆不够,还要挑拨离间我儿!”
“可那小子不肯信!所以他这些年来查了又查!”梁王眼里带一丝讥讽的同情:“我猜他是不敢信……他年岁太轻,如何敢信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如此豺狼本相,他若信了,必然也要像我一样活不下去了!”
“他和他的兄长一模一样,到死都不会信,将他们扛在肩上长大的父亲竟会杀儿子……逼杀如此赤子,皇兄夜里当真不会被噩梦所困吗?”
皇帝眼眸赤红,喉咙似被血堵住,那些平日里不去想、也无人敢言的话,此刻被迫听了个清清楚楚。
“皇兄以为没人敢说,便当真不存在了吗?”
梁王的声音仍在继续:“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关于对错,都与我一样清楚!没人再对皇兄真正心服!”
“皇兄继续杀啊,将不服者统统杀尽,将思退这个后患也一并杀了,杀到后继无人,杀到江山无人镇守,杀到兵祸连结,杀到我等拼死打下的天下毁于一旦粉身碎骨!”
“这世上没有长生药,皇兄迟早要死,届时到得地下,我要让阿父阿母评理,看看到底是我错,还是皇兄错!”
话语至末尾,伴随锁链声响,竟带上孩时般的愤怒委屈。
战乱贫苦里相依长大的至亲,怎会没有真情?
若无真情,当年便不可能舍命相救,而若从无真情,也不会非要相见、非要当面倾倒这苦水不可。
隐在暗处的死士也在屏息。
而片刻寂静后,眼中带泪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
“朕明白了。”
他看着梁王,道:“你自己犯下大错,反要来栽赃朕,只因你想保命,所以你想让朕相信你并非蓄意谋逆,而是因为待朕心存误解,才铸成此错,实乃情有可原,好让朕心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他话未说完,忽听梁王震声道:“——本将乃沛郡刘符,今为父兄讨贼而来!”
猝不及防,伴随这旧时话语,仿佛又见到当年马背上的白袍将军意气风发,手持长枪,为父兄掠地夺城讨贼诛敌。
更洪亮凛然的话语随之掷地:“贼子!领死!”
伴着话音,锁链声动,梁王拼尽全力以双手撑地,猛然扑将上前。
任凭他使出全部气力,也不可能越上高高的御阶,但暗处的死士务必尽职,还是很快现身护驾,而待他们拔刀来至圣侧之际,伴随一声撞击,已有鲜血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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