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命换一命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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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被押入绣衣狱中受审者,多牵涉要案,严酷刑讯必不可免。
但刑讯目的不同,相对应的刑讯手段也不相同。
倘若目的是为了逼问出秘密所在,而接连数次严刑之下犯人仍不肯招供,之后的刑讯节奏必要发生变化,务需考虑到受刑者的身体承受恢复极限,否则嘴巴还未撬开,命要先没了。
先前在南山中抓回的刺客活口,有过半带伤之人,皆因受不住连续的大刑而咽气。如今尚有声息者,至多仅可以承受每隔三日一次的严刑,其它时间只能口头威吓讯问,然而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在身体意志双双虚弱的情况下,仍迟迟不肯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亦或苦苦哀声说自己当真一无所知,令贺平春倍感焦灼棘手。
这些死士背后之人务必彻查清楚,自当慎重以对。
而赤阳残害童子,此邪术背后或有祸国阴谋,皇帝震怒,四下激愤,绣衣卫对赤阳的审讯也决不能有丝毫马虎。
赤阳有疾在身,体魄本就不算强健,被缚在刑讯架上勉强熬过两次大刑之后,多数时间都在昏迷,稍有清醒时,或诵心经,或说道法。
狭小昏暗的牢房内,靠墙砌有一泥榻,满头雪白披散的道人坐在泥榻上,无力闭眼,背靠墙壁,垂在身侧的双手犹在捏诀,口中低诵心经,乍然望去,恍如跌入血腥泥潭的圣者塑像。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天地无涯,万物齐一……”
“……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着青色巫服的少女站在这充斥着低诵声的牢房中,面无表情地问那诵经者:“诵心经以消解躯体之痛,很疼是吗?”
“是啊,太疼了,比试药那时还疼……”赤阳止住诵经,仍未睁眼,话语朦胧混沌:“所以,我才要见大巫神。”
少女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的一切,并告知他:“你身上的病早年便已至末路,若断药过半月,生不如死。至多过一月,病入骨髓,药石无医,必死无疑。”
太医署的人来过此处,此乃蛛女私下告知花狸。
赤阳的病需按时服药,之前有顺真侍药,顺真消失后,亦有行迹难以捕捉的松鸦暗中往返灵星台,但如今赤阳身陷牢狱,重兵看守,所用食水层层查验,被迫断药已逾十日。
只需再有两三日,即便不再用刑,他也要遭受蚀骨之痛。
而至多满一月,无论能否脱困,等着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所以,我才要见大巫神……”赤阳低声重复这话。
此言听来,花狸已完全占据谈判优势,但赤阳并没有急着求饶,而是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她的时间便也不多了……我若死了,她的性命也再没有继续保留的必要……”
挂着血污的苍白嘴角有一丝隐晦笑意,似嘲讽,似欣忭,他低声喟叹:“太好了,师姐与我生死与共。”
少微语调克制而平直地问:“她在哪里?”
赤阳终于睁眼,他看着眼前那无相顽石般的少女,瞳孔浅淡的眼中慢慢出现笑意。
这诡异笑意令少微脊骨微绷,近日曾有过的想法再度浮现:顺利将他捕捉未必是结束,或是另一场令人厌恨不安的开始。
一切波动未显于表面,少微再问:“她在哪里?”
她只欲切入正题,而赤阳不答反道:“你何必非要找她……”
四目对视着,赤阳面色逐渐怜悯:“时至今日,你难道还没发觉吗?她所作所为,寻你救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你这一路的生死遭遇,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全是因她而起,拜她所赐……”
赤阳声音愈低,只二人能够听闻,在这恶劣昏暗之地,他就这样随口道破无数人苦苦寻觅的天机:“她在意的只是天机二字,从来都不是你本身。”
“她这样虚伪,从无真心,将你作刀,丝毫不在意你的生死,你却拼死寻她……”
赤阳眼底满是可怜可悲,看着那静立不动的少女。
昏暗里,她的眸光重新聚拢,瞳仁漆黑,定声道:“那又如何?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滥好人。”
早在相识之初,便要她拿血作为交换。
而她在混沌不明,未能识全人性时,也早早就看清过姜负怜悯又凶残的本相。
除此外,日常又兼奸猾可恶,谎话连篇,就连离开时都在骗她,说要去打酒。
但那又如何?
虚伪又如何,谎话又如何,动机是利用又如何,她如今已识人性,自认还算擅长做人,自认已具备识破虚伪谎话与利用背后是否藏有真心的能力,岂轮得到一个仇人来指教她该如何分辨对待?
而心底那一寸纯澈圣洁根本无需拿出来与肮脏之人证明,少微只直言:“我救她是因我想救,我想救便救,管她是怎样的为人。”
赤阳看着那双乌亮的眼,只见其内现出厌恨与鄙夷,似一柄刀朝他切来:“你自己恩将仇报,还想拖我与你同行,变作和你一样的人……做叛徒也做的不洒脱,这样卑劣,实在惹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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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因体虚,牙关开始微微颤抖,赤阳在这颤抖中,笑起来,复述少女的用词:“恩将仇报,叛徒,哈哈哈……”
这大约是他离开师门后第一次在人前笑出声音,他的后背离开了墙壁,双手撑在身前,佝偻着身子,抬头看着那少女:“还真是厉害,看来你知道不少旧事……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不如我来告诉你吧,我与她之间,是她亏欠我在先!”
他的声音大了些,似要坐实这羁绊根源,并拿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所以师姐理应承担世人口中我所谓的恶,她如今便正在代我赎罪……这是她应受的,她都不曾有过怨言!而你一个外人,多的什么事,插的什么手?”
少微抬脚走向他,一边凝声道:“我何时插手你和她的事了?你聋了吗,我才说过,我救她是我的事,与她无关与你们之间所谓因果恩怨更无关——是你杀不了我,反成了手下败将,这是你自己无能,作何要来怪我多事插手?”
在泥榻前止步,少微声音坚定如石:“至于我是不是她的外人,不是你一个叛徒败将说了算,反倒是你这去地千万里远的外人,早已不配再喊她师姐。”
“好一个去地千万里远……”赤阳再次笑了起来,泛红的眼底一派固执:“然而我与她相识时,你尚且还未出世,你又知道多少……你只需记着,她欠我的休想还清,只要她欠我,纵是来日做鬼,她也不可能将我摆脱!”
牢室内仅有二人。
大巫神今次前来,是为了讯问妖道,只是讯问的内容有所出入——
这场特殊的讯问谈话不容泄露,但若无朝廷的人在场,亦会令人生疑,因此刘岐随同而来,并亲自把守在牢室门外。
习武者听觉灵敏,室内的部分谈话不免传入刘岐耳中。
此刻他转头,透过紧闭的牢门栏杆缝隙望进去。
他立守在门外阴影处,因角度缘故,他看得见室内情形,室内者看不见他。
此时他只见那一坐一立两道对峙的影子,各有各的愤怒与固执,屡屡生死相争者在这牢狱之中,此时竟发生这样一场离奇的争执,为了一个人,争一个先来后到远近亲疏。
在寻到雀儿时,刘岐已知那被苦寻之人是一个女子,是她口中仙姿倜傥的女君。
如今再闻赤阳的话语称谓,这位女君的身份已呼之欲出……如此神妙无双的奇人,就连招致的诸般爱与恨也浓烈得离奇无双。
但里外亲疏,何来争抢必要,在他这个真正的外人看来,一欲其死,一欲其生,唯有一路强求到底的她才是那位女君当之无愧的亲近家人,这答案毋庸置疑。
刘岐的视线只看那道直立的影子,她显然也这样笃信,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她如磐石,那虚弱颤抖的人犹如恶火。
这团火无法焚毁顽石,少微对自己认定的事毫无动摇,但她的耐心被烤灼流失,她自踏入此地,即在尽力保持冷静,这是为了观望赤阳的态度反应,试图从他话语中捕捉线索。
但赤阳的每个字都令她感到厌恨,仿佛是对姜负的玷污。
不想再做他末路上的聆听者,一味听他说这些恶心而毫无用处的说辞,少微忍下情绪,径直砸出最大的筹码。
“废话少说。”她注视着赤阳,言简意赅:“一命换一命。”
赤阳的病态固执还凝固在脸上,听她不由分说的谈判,他似反应了片刻,目光才重新流动,缓声说:“以命换命,这很公平……我答应了。”
这答应过于干脆,少微不得不持怀疑态度,但心中仍不可遏制地生出期盼,她未将期盼流露,只紧紧盯着赤阳。
在她的注视下,赤阳轻声催促:“动手吧。”
“用你的命,换她的命……”他慢慢地说:“你死,她活,我答应了。”
下一瞬,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扼上他的喉咙,他被这巨大的力气冲击得后仰,后背被迫贴回潮湿的墙壁上。
“怎么,巫神舍不得这条命?”赤阳的声音艰涩费力,却依旧难掩戏谑:“看来,我的师姐她也没有那么重要……”
少微竭力控制着手上力气,目色明暗起伏,却是问他:“不,我只是不知该如何信你,我若死了,又怎能知晓你是否会践诺?”
她说:“我至少要先见到她,确认她还活着,才能考虑你的提议。”
“见到她,这很简单,她就在……”赤阳喘息困难,声音却恰到好处地停顿,复又笑着道:“见她很简单,但若没有我指路,你只怕很难在她死去前找到她……”
“我可以先让你见她一面……但你总要拿出些诚意。”他的目光上移,带着欣赏:“这双眼睛既灵且威,剜掉一只,以表诚意吧……”
少微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满身血污残破,却依旧在睥睨欺凌她的人,定声问:“只要一只,够吗?”
赤阳大度回答:“总要留一只,去见她……”
话尾尚未落净,被扼住的喉咙中陡然爆发出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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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微一手将他脖颈压制,另只手横握着自袖中取出的短刀,那短刀被反手斜刺入赤阳一侧眼眶,复又挑拔而出,鲜血飞溅上墙。
巨大的疼痛让赤阳惨叫不止,他浑身都在奋力挣扎,却依旧敌不过少女的力量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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