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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港的风裹着咸腥吹进中环的摩天楼群。

霓虹刺眼。

怡和洋行总部顶层灯火通明。

像个巨大的蜂巢。

嗡嗡作响。

纽璧坚站在巨幅落地窗前。

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灯。

那些光点汇成河。

冰冷地流动。

他像站在悬崖边上。

脚下是深渊,风很大,吹得人脊背发凉。

“准备好了吗?”他问。

声音有些干涩,身后,他的得力助手詹姆斯正快速整理文件。

西装皱巴巴的。

脸上难掩疲惫。

“放出去了。

明天全港报纸的头条。

置地集团年底分红。

股票价值10%。”

詹姆斯顿了顿,补充道:“各大报馆都打点好了。

明天开盘前。

这个消息一定能刺激市场。

对冲掉那些……那些传闻。”

希望这东西很脆弱。

就像泡沫。

詹姆斯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立刻甩掉。

不能想这些。

他必须行动起来。

“钱呢?”纽璧坚转过身。

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他。

“筹到多少?”

这才是关键。

明天开市。

置地的股价必然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不利传闻就像长了脚。

一夜之间已传遍市场每个角落。

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托市。

再好的消息也敌不过恐慌。

詹姆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声音更低。

“正在办。总裁。我亲自去跑。”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脚步匆忙地走出总裁办公室。门关上。纽璧坚坐回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

发出笃笃声。

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分红消息是剂强心针。

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心里有一根弦绷到了极限。

随时会断。

夜的帷幕彻底落下。

城市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

霓虹是唯一的喧嚣。

詹姆斯的身影穿梭在中环、尖沙咀、金钟。

一间间华美的写字楼。

一座座气势恢宏的银行总部。

他拿着怡和洋行开具的、以顶级物业和子公司股权作为抵押的凭证。

找那些平日里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老朋友”。

那些稳固的合作方。

“拆借?”和记黄埔财务总监办公室里。

灯光惨白。

对方的脸在烟雾里模糊不清。“詹姆斯。不是我不帮你。

你知道的。

现在行情不太好。

大家手头都紧。”

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抿了一口。

眼神闪躲。

没有看詹姆斯递过去的抵押清单。“况且……外面传得有点凶啊。”

詹姆斯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他当然知道外面在传什么。

就在他四处奔走的同时。

暗流汹涌。

更猛烈的浪潮袭来。

市场像一块饥饿的海绵。

迅速吸收着新的“猛料”。“喂?听说了吗?

怡和洋行在伦敦炒白银期货。血亏!两亿美金!

美金啊!”

股市散户的聚集地里。

有人拿着刚收到的风声神秘兮兮地宣布。

引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何止伦敦!

澳洲那个鬼地方挖矿。

投了三亿美金!

打了水漂!

现在矿场和一堆打不完的官司捆着。

纯烧钱!”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补充。

煞有介事。

“嘿!最新最劲爆的!

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惨?

内部消息!

怡和总行快撑不住了。

把下面几个最能下金蛋的鸡——置地!

牛奶国际!九龙仓!全抽干了!

用借款的名义。

把现金统统抽走输血了!

现在这几家表面光鲜。

里面早空了!”

这消息像颗炸弹。

炸得所有人都懵了。

恐慌在夜色中无声地蔓延。

如同瘟疫。

吞噬着每一分信任。

“现在的怡和啊。

就是个空壳子!

外面看着还是摩天大楼。风一吹。咔嚓!

就得塌!”

最后这句总结。

如同丧钟敲响。

这些恶毒的传言。

精准狠辣。

每一个点都打在最要害的地方。

迅速发酵。

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

牢牢网住了正在深夜求援的詹姆斯。

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背心的衬衫已经湿透。

紧贴在皮肤上。冰凉。每一次举起电话。

每一次走进新的办公室。

他都觉得那网又收紧了一分。

对方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热络。

而是变成了审视。

带着怀疑。

带着警惕。

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怜悯。

“詹姆斯。

不是我不念旧情。

这时候……风险太大了。”

太古洋行的某个部门主管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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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关上了文件夹。“拆借的数目?抱歉。高层刚刚……没批下来。”

“我们的现金流也很吃紧啊老兄。

最近几个项目都卡着。

抱歉抱歉。”

汇丰某位中层经理的官腔打得滴水不漏。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出去。

承诺一个接一个地落空。

那些堆着笑脸的脸孔。

此刻都变得无比冷漠和疏远。资本家?他们只讲利益。

最赤裸的那种。

锦上添花是常态。

雪中送炭?

那是傻瓜。

詹姆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冰凉。

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

他拿着那份份量十足、足以担保巨款的抵押清单。

像个推销劣质商品的蹩脚推销员。

在深夜里被所有人拒之门外。

墙倒众人推。

今天他算是尝到了滋味。

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灰白。快亮了。詹姆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

又一次回到了怡和洋行总部。

他推开纽璧坚办公室沉重的木门。

脚步踉跄。

纽璧坚坐在椅子里。

手里夹着一支雪茄。

烟灰缸里积了厚厚的灰。

烟没点燃。

他只是捏着。

像是在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怎么样?”纽璧坚问。

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他已经有了预感。

詹姆斯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詹姆斯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总裁!

办……办妥了一部分。”

纽璧坚的目光锁死了他。

“多少?”詹姆斯的嘴唇抖了一下。

声音低得快听不见。

“…不到五千万…港币。”

死寂!办公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凝滞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不到五千万!

对一个需要在股海中搏杀、托起十数亿甚至数十亿市值的巨轮来说。这点钱。

连塞牙缝都不够!

砰!一声巨响。

纽璧坚的拳头猛地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弹跳起来。

然后咣当一声砸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沉闷的钝响。

骨节处瞬间泛红。

火辣辣的疼直冲脑门。

“废物!”纽璧坚的胸膛剧烈起伏。

脸上因愤怒而扭曲。

这愤怒不仅是对詹姆斯办事不力。

更是对那些见死不救的“同僚”!

还有这该死的现实!

但他硬生生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詹姆斯的错。是时机。是形势。

是这群闻到血腥味就立刻远遁的鬣狗们!

他猛地站起身。

巨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

抓起桌上的电话。

“我自己来!”大半夜。

港岛的上流社会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

一个个昂贵的座机听筒被拿起。

传递着怡和洋行总裁纽璧坚强压着焦虑的“问候”。

“约翰吗?是我。纽璧坚。呵呵呵。没吵醒你吧?

……没什么大事。

只是……明天开市可能有点小风浪。

提醒下财务那边。

多准备点头寸放着。

可能……可能需要应急。当然。也可能不需要。

有备无患嘛。呵呵。”纽璧坚强迫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

如同谈论明日的天气。

他希望以此暗示怡和实力犹存。

这只是小小的调整。

他甚至提到怡和刚刚宣布的置地集团那诱人的10%分红。

试图用这个利好消息安抚对方。

强调怡和拥有“丰厚”的资产足以抵押。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一声嗤笑。

清晰地通过电波传来。

“准备点资金?纽璧坚。大家都是聪明人。

别绕弯子了。”

是某英资洋行大班的声音。

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怡和现在是什么情况?

外面都传疯了。

又是伦敦亏两亿美金。

又是澳洲矿场成无底洞。

连置地都被抽干了血泡。

你拿什么来应急?拆借?想让我们把现金砸进你们那个快倒了的烂摊子?呵呵。”

话语锋利如刀,撕开了纽璧坚费心维持的体面。

纽璧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手指捏着话筒。

对方那幸灾乐祸的口气彻底点燃了他。

“够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从容优雅。

“只是一时的资金周转问题!

你们懂什么?

这都是谣言!

卑鄙的谣言!

我们怡和……”

“纽璧坚!”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声音同样提高了八度。

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收起你这些没用的咆哮!

做生意讲的是真金白银。

不是感情牌!

现在的怡和就是最大的风险!

是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火坑!

看在同是英资的份上?哈!你自己摸着良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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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天是我打电话向你拆借几亿。

你会二话不说就掏出来吗?”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

直直浇在纽璧坚的头顶。

让他瞬间哑口无言。

电话那头。

不止一个人。

他能想象到那些家伙接到电话时的表情。轻蔑。嘲讽。看好戏。资本无情。

商海浮沉。

他最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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