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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久久不散,连舌尖都麻木了。

她靠在床头,一双因为生病而更显清凌的眸子静静望着帐顶繁复却陈旧的绣纹。

经过这一遭,她知道,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离开这个家的唯一手段就是嫁出去,她已经及笄了,但何氏绝不会诚心给她找好人家。

更何况……她垂下眼,嘴里弥漫着刚喝完药的苦味。

又静养了几日,咳嗽渐轻,虽仍有些气虚体弱,但总算能下床走动了。

云兮便让红缨去回了云让那边派来问候的婆子,只说“多谢二哥哥挂心,我已大好了,不敢再劳烦二哥哥院里的人来回奔波”,客气而疏远地将人打发了回去。

何氏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大约心思还全在侯府那头悬着。

云兮估摸着时机,这日午后,天气稍暖,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颜色素净的衣裙,脸上覆了一层轻纱,遮住了大病初愈后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双过于惹眼的眼睛,只从后院的角门悄悄出了府。

长街之上,人流往来,喧闹声隔着面纱传来,有些模糊。

她步履不快,微微低着头,避开人群,朝着东市的方向走去。

最终,她停在一家名为“醉仙居”的酒楼前。

她走进大堂,并未张望,直接走向柜台,对店小二低声说了几句,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小二接过银子,掂了掂,又打量了一眼她虽覆着面纱却难掩窈窕的身形和通身那种与衣着不太相称的沉静气度,脸上堆起笑,殷勤地引着她上了二楼,来到走廊尽头一间僻静的厢房门口。

“姑娘请,您约的人还没到,小的先给您上壶热茶?”小二讨好地问。

“不必,需要时自会唤你。”云兮的声音隔着面纱传出,带着病后的微哑,却清晰。

小二识趣地退下了。

云兮推开厢房门,里面陈设简洁,一桌四椅,临街有一扇窗,此时半开着,透进些微凉风和市井的嘈杂。她反手关上门,走到窗边,并未向外张望,只是静静站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一下,又一下,逐渐变得清晰而急促。

她算着时间。

根据她这些日子小心打听来的消息,今日午后,陈寻应与几位同科进士在此小聚。

陈寻,寒门出身,祖上曾显赫,如今门庭冷落,全凭自身苦读,在今春金榜题名,位列三甲同进士出身。

他尚未婚配,家中仅有老母和一幼妹,清贫却自重,风评颇佳,是难得的清流苗子。

家世太高的,她攀不上,即便用手段勉强入了门,也必是妾室,且深宅大院规矩森严,她难以施展。

家世太差或品行不堪的,即便嫁过去是正妻,日后也难得安稳,一旦对方发迹,她这不受宠的庶女出身,未必压得住,她们几人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唯有陈寻,家道中落却仍有根基清名,为人正直知礼,又急需一门得力的姻亲助力在京中站稳脚跟。

云家虽不算顶级门第,但一个嫡女已嫁入侯府,对他而言,与云家联姻,娶一个庶女,正是最划算的买卖。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让他“看见”她。

厢房的隔音尚可,隔壁起初只有隐约的寒暄声。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云兮轻轻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有些汗湿的掌心。时候差不多了。

她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下面纱是否戴得端正,又理了理衣裙,然后走到门边,静立片刻,听着隔壁传来清晰的、多人离席的动静,以及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她轻轻拉开厢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隔壁厢房的门刚好关上,几个穿着儒衫、带着酒意的青年正说笑着走向楼梯口,其中一人走在稍后,身姿挺拔,穿着半旧的靛蓝直裰,侧面看去,眉目清朗,气质温润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傲,正是她打听来的陈寻模样。

云兮低着头,也朝着楼梯口走去,步履似乎有些匆忙,又带着点病后的虚浮。

她与那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看就要走到楼梯转角处。

忽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前踉跄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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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扑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落在最后的陈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陈寻正与同僚拱手作别,忽觉身侧香风微动,一道纤细的身影便失了平衡朝他撞来。他下意识地转身,伸手去扶——

温软的身躯带着淡淡的、有些苦味的药香,撞入他怀中。

女子的面纱在慌乱中蹭到他的衣襟,微微滑落些许,露出一小截光洁的下巴和失了血色、却形状优美的唇。

她惊慌地抬眸,那一瞬,陈寻对上了一双极清澈、却因受惊而蒙着淡淡水雾的杏眼,像是林间迷路的小鹿,慌乱无助。

他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触手之处,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那份纤细和微微的颤抖。

“姑娘小心!”陈寻连忙道,声音温和,带着关切。

旁边的几位同僚也停下了脚步,看了过来。

云兮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站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拉好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犹带惊惶的眼睛。

她后退一小步,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羞窘和不安:“多、多谢公子……是奴家不慎,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陈寻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他看着眼前低着头、身形单薄、似乎吓坏了的女子,虽覆着面纱,但那惊鸿一瞥的眼眸和方才入手不堪一握的纤细……他耳朵不禁有些泛红。

见她衣着素净,不似风尘中人,举止虽慌却不失礼数,语气便更温和了些:“无妨,楼梯处确需当心。姑娘可曾扭到?”

“没、没有……”云兮摇摇头,声音依旧很低,“多谢公子。”

她不敢再多停留,匆匆又福了福身,便侧身从他们旁边走过,快步下了楼梯,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只留下一缕极淡的、混合着药味的清馨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里。

陈寻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怔了一下。

旁边一位同僚笑着打趣:“陈兄好运气,这是哪家的姑娘,莫不是对陈兄有意,特意在此等候?”

另一人也道:“英雄救美,佳话一段啊!陈兄如今高中,怕是要好事成双了!”

陈寻回过神,失笑摇头:“莫要胡言,不过是意外罢了。”

而此刻,匆匆走出醉仙居的云兮,直到拐入一条僻静小巷,才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轻轻按住了依旧狂跳不已的胸口。

面纱底下,她的唇紧紧抿着,手心全是冷汗。

她慢慢平复着呼吸,抬起眼,抬眼望向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