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反而缩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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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与败都是反馈。【登天梯】的力量让姜望跳出时光而追溯过往,修补过去的不足,自然也升华了现在。
这是子先生的超脱路,也是这一战不可被旁窥的根因。虽然他已经无法跳出那一步了,却也珍而又珍。
而姜望却得分享。
他在观河台上说“知我道者,皆在我身后”,但事实上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大都是爱他更多。
子先生却是与他素昧平生,今言“道不孤行”。
就像姜望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期待过,他做正确的事情,就有人支持,有人认可。但是在这份支持这份认可,以这样厚重的方式到来……他依然从中,汲取了很大的力量。
他微微垂眸:“闻先生此言……已不觉星汉遥远。”
子先生摆了摆手:“你们太虚阁常常用投票来决定提案的推行。这也是老朽为自己所投的一票,为我想要的世界。”
“仅以我个人,希望这个世界更温柔一点。哪怕有些人只是迫于剑锋,不得不温柔……总比他肆无忌惮要好。”
“沽名钓誉,好过恶贯满盈。”
“伪君子好过真小人。”
“大家都在台面上做事情,多少会留几分体面。那些英雄豪杰注意吃相了,众生草木就不那么血淋淋。”
“做坏事都要等到天黑,总归是益于人间。”
“我希望做这些事情的人可以走得更远——无论是半痴呆的忘我人魔,还是残疾的儒家圣人,都是喜欢晒太阳的。”
子先生双手分开,大袖飘飞,分出一套茶具在身前:“饮茶吗?”
姜望在他对面坐下来,扶膝而礼:“晚生受教。”
子先生聚来水汽,又摘来树芽,慢条斯理地泡起茶来:“姜君一定有疑问。既然我支持你立白日碑,为什么在你之前那么多年,我却没有这样做。”
“我没有疑问。”姜望摇了摇头:“世间之路,不是只有姜望所行的这一条。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要求,我也不受任何人逼迫,我不会想为什么是我。”
“晚生这些年研读百家经典,发现天下广传之学问,所思各异,所求都是救世之法。道路不同,却有共通之处——都是惩恶扬善,益于人间。”
他认真地道:“比起剑逐人魔,先生教化天下,才是大功德。晚生学识浅薄,才只能提剑。先生德高望重,已不能苛责更多。”
子先生深深地看着他:“当年陆霜河命感七杀,西行传剑,我也真该跟着去凤溪镇里转一转。可惜这双腿,行不得……这文华树台,我离不得。”
听起来他同陆霜河也有故事。
姜望不去问。
陆霜河那样的人,什么样的阴谋都跟他扯不上关系,因为他不关心。
极致的求道者,非现世人族而于现世得真,他是斩碎了所有,才得以前行。这也让他在无法斩碎的事物前,困囿余生。
所以向凤岐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就让他困顿了那么多年。
其执唯道,万事不萦。
“我相信不同的选择,造就我们的人生,姜望不是生来就如此。若我没有遇到那些灿烂的人和事,或许也无法看到今日的天空。”
姜望扶膝看着天穹翻滚的文气,顿了顿:“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得到了很多的爱和关心。”
“把白日碑立在观河台,需要的不止是勇气。”子先生坐得端直,仿佛那颗断了的十万年松:“你说你不苛责我,但我却要苛责自己。”
“我坐在这个位置,享受此等声名,得到如此多的支持,就是应该做一些……让年轻人不必那么拼命的事情。就是应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的。”
“但是……但是啊!”
“先贤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泡好了茶,用食指推着,慢慢地往前送,像是一个人往前走的过程。
但是他停下了:“老朽身后就有千万人,不得不念千万人之心,反失孤勇,不能一掷。”
茶盏悬止空中,离姜望还有一段距离。
他起身往前挪了一步,接下这盏茶:“人生在世,无非各人做各人的努力——山河累代,不辞人烟。先生送到这里,我往前走就好。”
掀起茶盖,他一饮而尽。
茶已饮了,剑也斗过。
现在该说神侠的嫌疑了。
其实在来到书山之前,姜望就已经相信,赵弘意应该不是神侠。
儒家向来有“亲亲相隐”的主张,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书山并不如三刑宫那样有说服力。
大家好像觉得,书山庇护偏袒赵弘意,也是不太稀奇的事情。
但勤苦书院之事后,子先生已经亲笔改礼,说“亲亲相隐,不适重罪。”
这就是当代儒生应循之礼。
所以赵弘意若真是神侠,子先生今日不会护着他。不然就是违背了书山所遵循的“礼”,这是对当代儒学的重大打击!
若说利益,这就是儒宗的根本利益。若说德行,神侠在放出【执地藏】后的所作所为,也违背了儒家一贯以来的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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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先生端起给自己泡的那一盏茶,用茶盖轻轻地压揉茶气,其声也缓缓,似是担心惊扰了茶香:“这株十万年青松,寿不止十万年。但是它死了,不再发芽。用这棵树的树芽所泡的茶,喝一杯少一杯。纵有漫长时光的积累,也到了枯竭的时候——姜君喝着如何?”
姜望诚实回应:“心不在焉,饮不知味。”
“确非闲时,无有良饮!也罢。”子先生将茶盏放下,轻轻一叹,似是遗憾闲暇的时光已经消逝。
然后又正色了几分:“宋皇确实是受了重伤,也确实是需要在这里救治,要等三年之后的胎醒。他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他摇了摇头:“当然我明白,宋皇本就垂拱,宋国自有公卿治国。书山只要遣一绝巅,便可替其威慑,则无失国事——所以他的此刻伤隐,在某种程度上更像逃避。书山将他养在树台,也很难逃避包庇的嫌疑。”
姜望只是看着他:“那么,先生说要告诉我神侠之嫌疑……打算怎么告诉呢?”
子先生平静地与他对视:“很简单,我知道神侠是谁。所以我确定宋皇不是神侠。他这位正朔天子,自然就不应受到审视。”
此声虽轻,而如惊雷出。
此时天地无人,只有他们二者。
树台之外虽然有人观战,但年轮之中,言不他传,事不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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